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哲学“动静观”漫谈——以周敦颐哲学为中心

2013/3/10 15:03:06  周建刚  本站原创 【字体:

  动静问题是哲学上的重要问题,对于这个问题,自古以来的中西哲人殚精竭虑,迄今也没有统一的答案。就常识而言,世界上的一切事物无时无刻不处于流动过程之中,运动是绝对的,静止则是相对的。古希腊哲人赫拉克利特说:人不可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;中国的孔子也对流逝的江河川流感慨说:逝者如斯乎!不舍昼夜。古今的哲学家面对现象界的“变动不居”,总想从“变动”中找出“不动”以作为“存在之根据”,否则,变动的现象总会趋向灰飞烟灭,存在岂不时时沦没于虚无之深渊?为了拯救“现象”,必须找到现象背后的“本体”,“现象”生灭无常,“本体”则如如不动,由此说明“存在”的必然性。西方哲学由这一思路进一步拓展,由数学思想得到启发,形成了柏拉图的“理型”说。柏拉图的“理型”说对于西方思想影响至大,关键在于其根底处的“数学思维”。数的确定性及其形式联系可以自成系统,不受具体事物之影响,因此古希腊哲学家也确信“理型”可如数一样脱离现象世界,依据其形式联系而说明世界、解释“存在”。换句话说,“现象”有生灭,而“理”无生灭;“现象”有运动变化,“理”则无运动变化。中国古代哲学家朱熹曾说 “理”是一个“洁净空阔的世界”,这一说法,就有些“柏拉图主义”的味道。
  柏拉图主义以“理型”说明了现象背后之“不动”的“本体”,这一方面极大地增强了人们对“存在”的确定感,但另一方面也割裂了现象与本体之间的联系,由此也将动与静对立起来。巴曼尼德早就说过,存在就是存在,非存在就是非存在。由巴曼尼德、柏拉图这样的形而上学哲学家看来,动就是动,静就是静,二者截然对立,毫无调和、融通的可能。西方人由数学思想出发,执著于“形式系统”,由此苦心探索,终于发展出一套庄严宏大的形而上学系统,并由此开展出科学思想,影响人类命运至深至远。但这一套哲学系统也有其根深蒂固的弊病,原因就在于它割裂动静,或有动而无静,或有静而无动。“有动而无静”殆如浮士德之开辟新天新地,“有静而无动”则如中世纪基督教士之默祷潜修,作为人生形态而言,二者均有偏执之处,因而始终无法在“动静合一”之处为人生奠定一个合理的根基。
  动静是否绝对对立呢?这在中国哲学家看来是不成立的。在中国人的思想中,动与静的关系,就如同光明与黑暗、白昼与黑夜一样,谁能说明暗、昼夜是截然对立的呢?实际上二者相互依持、相互涉入、互补对生,黑夜中就有白昼,白昼中蕴含黑夜,如同中国传统的水墨画,墨迹与“留白”虽有黑白之分,但这区分却不是“硬性”的,而总是在水墨氤氲的边缘处“暗通款曲”,相摩相荡,融为一气。此即老子所谓“有无相生,难易相成,长短相形,高下相倾,音声相和,前后相随”。此理至深至妙,悟得此理,则画为神品,诗为佳作,乃至于百家众技,凡有所得者,无不以此终极性的见识为其根基。
  在中国哲学中,这种互补对生的见解也贯彻于动静问题中,即认为动静互相涉入,不可割裂而生“定相”。如东晋僧肇所论:“岂释动以求静,必求静于诸动。必求静于诸动,故虽动而常静。不释动以求静,故虽静而不离动。然则动静未始异,而惑者不同。”也就是说,从思想的终极处而言,是“动静未始异”,如果缺乏这种思想的终极视野,硬性区分动静,那就是“惑者”之见。
  中国哲学家中,对动静问题有比较系统阐述的是宋代的周敦颐。周敦颐在《太极图说》中论“太极”之动静云:“太极动而生阳,动极而静,静而生阴,静极复动。一动一静,互为其根。”这里描述的是一种动静互为根本的状态。在《通书》中,周敦颐又论动静关系云:“动而无静,静而无动,物也。动而无动,静而无静,神也。动而无动,静而无静,非不动不静也。物则不通,神妙万物。”《通书》论述动静,分“物之动静”和“神之动静”两种:“物之动静”是有动则无静,有静则无动,动静相互割裂而各自体现为“定相”;“神之动静”则从根底上就区别于拘执不通的“物之动静”,“神”虽有动静,但没有“动”与“静”之“定相”,故“动而无动”,“静而无静”,但又非“不动不静”,而是以一种根本性的方式化除了“动静”之相,从而呈现出动静互补对生、相摩相荡的终极态势。
  周敦颐论述的“动静观”,其深刻之处在于引入了佛教中观般若学说的“双非”思想模式。中观学的根本识度在于不承认任何可用概念、名相把捉的“现成之物”,因此要用“非此非彼”的方式破除一切概念思维的幻术,从而达到并领会人的“实际生存情境”。从中观学“非此非彼”的思想维度出发,必然反对将“动静”割裂的做法,因为“动静”割裂的后果是将“动静”凸显为意识层次上的“现成之物”,而要领悟到真实的“动静”,就必须不落两边,化除、还原意识层次上的“动静”之“相”,从而领会那互补发生、交融激荡的原本意义的“动静”。如果用中观学来理解周敦颐的“动静”说,似乎可以认为:意识层次上的“现成化”的动静就是“物之动静”;前反思层次上的原本的“动静”才是“神之动静”。“物之动静”有概念化思维的“定相”,非动即静,非静即动,因而拘执不通;“神之动静”则化除了动静之“相”,在一种更为原本的境域中将动静融为一体,交互发生,因而能神而化之,“神妙万物”。
  周敦颐的“动静观”体现了中国哲学对于“动静问题”的终极识度,以后的宋明诸儒虽然对这一问题有很多议论,但均不能达到周敦颐思想的深邃和明澈,原因在于宋明诸儒理解的“动静”有不同程度的“现成化”倾向,不能维持住中观学由“双非”而开辟出的氤氲激荡的思想终极境域。周敦颐的“动静观”不但影响了宋以后的理学发展,也对中国的医学、养生、技击等“百家众技”有深刻的启发作用。明清时期的中国医学和武术,有许多流派即以周敦颐的“太极”说作为理论基础,著名者如元代医学家朱震亨的“丹溪医派”,明末清初武术家陈王廷的“太极拳术”等。这些民间性的技艺之所以能够繁衍发展、传承不衰,归根结底,是与中国古代哲学的终极视域和原本性“动静观”有关系的,这其中的联系,还值得我们仔细探究。(作者系湖南省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副研究员、哲学博士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