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淡则欲心平 和则躁心释 ——周敦颐理学思想与古琴艺术之管窥

2013/1/9 12:08:08  何志军   【字体:

    周敦颐的理学思想与古琴艺术是两个不同的领域,表面上似乎没有什么必然联系,我把它们论及一块,不免给人以牵强附会之嫌。那么,周敦颐的理学思想与古琴艺术有没有关系,它们相互之间又产生过什么影响呢?下面笔者谈点粗浅的认识,不当之处请方家指正:
    在中国思想史上,周敦颐是继孔孟之后第一人,被世人尊称为“先儒周子”、“道学宗主”、“理学鼻祖”,他留给后人仅6248字,可谓惜字如金、字字珠玑,言约而道大、文质而义精。其《太极图说》和《通书》是奠定其理学思想的扛鼎之作。《通书》有四十篇,关于“乐”的章节从“乐上第十七”至“乐下第十九”共三篇。
    古者圣王制礼法,修教化,三纲正,九畴叙,百姓大(太)和,万物咸若,乃作乐,以宣八风之气,以平天下之情。故乐声淡而不伤,和而不淫。入其耳,感其心,莫不淡且和焉。淡则欲心平,和则躁心释。优柔平中,德之盛也;天下化中,治之至也。是谓道配天地,古之极也。后世礼法不修,政刑苛紊,纵欲败度,下民困苦。谓古乐不足听也,代变新声,妖淫愁怨,导欲增悲,不能自止。故有贼君弃父,轻生败伦,不可禁者矣。呜呼!乐者,古以平心,今以助欲;古以宣化,今以长怨,不复古礼,不变今乐,而欲至治者,远矣!(乐上第十七)
    乐者,本乎政也。政善民安,则天下之心和,故圣人之作乐以宣畅其和心,达于天地,天地之气盛而太和焉。天地和则万物顺,故神袛格,鸟兽驯。(乐中第十八)
    乐声淡则听心平,乐辞善则歌者慕,故风移而俗易矣,妖声艳辞之化亦然。(乐下第十九)
    如果再加上“礼乐第十三”共有三个半章节,比开篇被周敦颐喻为“圣人之本”,“万物资始”的“诚”还要多出一个章节,
    周敦颐为什么要用这么大的篇幅来论述“乐”?到底是什么乐“能宣八风之气,以平天下之情”?什么样的乐声能“淡则欲心平,和则躁心释”?是什么乐器能够“优柔平中,德之盛也”?是什么样的演奏形式才能“宣畅其和心”、“乐声淡则听心平、乐辞善则歌者慕”?奏乐者必用其器也,使用的是什么乐器?但周敦颐的著作里并没有写明,人们也很少关注这个问题。笔者曾对较为流行的二胡、扬琴、琵琶、古筝、笛子、唢呐等乐器做过研究,无论其乐器形制或其音色、音量都难以达到上述内涵,而“冷冷七弦上,静听松风寒,古调虽自爱,今人都不弹”的古琴则能很完美准确地体现“淡则不伤,和而不淫”的精神特质。古琴艺术之所以能与周敦颐“乐”的理学思想相通,与“淡”、“和”的内涵相符,我们得先来了解一下古琴。
    古琴又称瑶琴、七弦琴,在古代统称琴,由于其历史悠久,现在人们都泛称它为古琴。“琴棋书画”四艺中,居其首的琴就指古琴。琴声音色深沉,余音悠远,是中国传统文化中最具有典型意义的一件乐器。自古流传下来的琴曲约3000余首,门派众多,琴谱、琴论等专著更是浩如烟海,是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项目、现为世界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项目。
    古琴始创何时,历来琴家们众说纷纭,据史料载,一般有以下几种看法:
   (1)伏羲说。
     汉代著名琴家蔡邕在《琴操》中说道:伏羲氏作琴,所以御邪僻、防心淫,以修身理性、反其天真也。
   (2)神农说。
    桓谭的《新论•琴道》中说:昔神农氏继宓羲而王天下,上观法于天,下取法于地,近取诸身,远取诸物。于是始削桐为琴、绳丝为弦,以通神明之德,合天地之和焉。
  (3)炎帝说。
  《吕氏春秋•古乐》:“昔古朱襄氏之治天下也,多风而阳气蓄积,万物散解,果实不成。故士达作五弦之瑟,以来阴气,以定群生”。
  (4)黄帝说。
   《新和太音大全集》历代琴式:“梁元帝《纂要》曰:‘古琴有清角者,黄帝之琴也。’”
  (5)尧说。
   元泰定本《事林广记》文艺门引《礼仪纂》“尧使毋句作琴、五弦。”
  (6)舜说。
  《礼记•乐记》:“昔者舜作五弦之琴,以歌南风,夔始制乐,以赏诸侯。”
    上述几种看法都将琴的发明归之为上古传说中的“三皇五帝”,历来学者们虽有不同的看法,各取一说。但足可说明琴的尊贵地位,根据湖北省随县曾侯乙墓出土的十弦琴和湖北荆门楚墓、湖南长沙马王堆出土的七弦琴实物,以及其它文献确切的记载古琴的始创年代至少在3000年以上,是件历史悠久、非常古老的乐器,其“尊”与“古”是符合周敦颐所说的“乃作乐”之器,也只有这种雅器才最配以“礼乐”来教化众生。
    古琴其形制是最合数理且具中国人文色彩的乐器,在构造上也充分体现着天人合一的价值观念。古琴是由琴面和底板两块木头精合而成,琴面拱圆,是为“天圆”,天为乾,琴面上有丝弦主阳动;底板平坦,是为“地方”,地为坤,底板上有音孔主阴静;阳动阴静,阴阳相合。“一动一静,互为其根。分阴分阳,两仪立焉。”(周敦颐《太极图说》)。琴长约三尺六寸五分,象征一年三百六十五天,“上广下狭,法尊卑知礼”。琴宽六寸,象征“六合”,东、西、南、北、上、下,容纳宇宙天地洪荒;琴面上有十三点琴徽,代表一年中十二月及一个闰月;七根弦由一弦至五弦的音高分别为宫、商、角、徵、羽,五音分属土、金、木、火、水五行,同时又表示君、臣、民、事、物五个等级,“君君臣臣,父父子子,兄兄弟弟,夫夫妇妇,万物各得其理然后和”(周敦颐《通书•礼乐》第十三);而第六弦、第七弦相传为周文王和周武王所加,大弦缓和而隐是君,小弦清廉而不乱是臣。是文、武之声,也是君臣的化身,实乃“二五之精,妙合而凝”也(周敦颐《太极图说》)。
    琴头上部称为“额”,“额”之下,一条架弦的弧形硬木称为“岳山”,它在整个琴面上位置最高,似山岭一般。根据《易经》,山泽必相对,而在古琴的构造上也充分印证着古人的这种宇宙观,“泽”既是琴轸部位的“轸池”,以及琴底部的两个音槽,即发音孔,其中位于底板中部琴首处的称为“龙池”,尾部较小的称为“凤沼”。山泽相应,龙凤相对,这便是万象天地。如此看来,小小一具琴身上,有天地,有年、有月,有君、有臣,有文、有武,有山、有水,有龙、有凤,有时间、有空间,天地之道,万物 之和,这便是古琴的化身,亦是古琴的精神。
    古琴有泛音、散音、按音三种音色,泛音清脆高远、轻盈明亮,称为天声;散音深沉浑厚、雄健坚实,称为地声;按音圆润细腻、婉转舒情,称为人声。这三种音色被称为天籁、地籁、人籁,这也是效法易经卦象的六爻,取象“三才”的天、地、人,各以音色相类。此也合周敦颐《太极图说》之论:“立天之道,曰阴与阳;立地之道,曰柔与刚;立人之道,曰仁与义”。这种古琴所表达的融合,可以说正是周敦颐理学思想的最理想的道德境界。
    历代斫琴都非常注重选材,古人认为桐树生长于崇山峻岭,吸取日月天地之精华,并采山光水石之灵气,无疑具有高洁品质,因而只有凤凰才配栖息。选桐木为制琴良材,是因它有“举之则轻,击之则松;抚之则滑,折之则脆”;即“轻、松、滑、脆”的四善标准,面桐底梓,合精而成,乃成佳器;取材于良,斫工于善,妙指发之,其音甚妙。一般理想的取音有:松透、清亮、古朴、浑厚、苍劲、宏大、凝重、灵透、幽奇、清润、甜美。明代琴家冷谦在《琴书大全》有琴具“九德”之说:奇、古、透、静、润、圆、清、匀、芳,人们称它为“雅器”、“道器”。琴作为高雅文化的象征与典范。因此,对“雅”的追求体现在各个方面并形成了许多弹琴的讲究与规矩。
   《操琴十戒》:
   头不可不正,坐不可不端。容不可不肃,足不可不齐。耳不可乱听,目不可邪视。手不可不洁,指不可不坚。调不可不知,曲不可不终。
   《五不弹》:
   疾风甚雨不弹,于尘市不弹,对俗子不弹,不坐不弹,不衣冠不弹。
  《琴有十四宜弹》:
    遇知音,逢丽人;对道士,处高堂;升楼阁,在宫观;坐石上,登山埠;憩空谷,游水湄;居舟中,息林下;值二气清朗,当清风明月。
    由此看来,古琴是有别于其它乐器的,它是自古文人用来陶冶性情的专有的圣洁之器,文人用它来抒发情怀寄托理想,会友时互通心境,独处时修身养性,琴成了理想人格的象征。在中国,最早提出琴“性极静”的是嵇康,其琴声如桓谭《新论•琴道》所说:“大声不振哗而流漫,细声不湮灭而不闻,”崔遵度在《琴笺》中的“清丽而静,和润而远”。因此而形成古琴“轻微淡远,中正平和”的“德音。”周敦颐在《通书》(乐上第十七)论道:“入其耳,感其心,莫不淡且和焉。”基于上述而言,笔者认为只有古琴的形制及其德音才配得上周敦颐“乐”中之“器”。
    周敦颐的著述字不过万,并没有具体论及古琴,甚至连一个“琴”字也很难找到。那么,在与周敦颐有关的人和事或者诗文中能否寻其踪迹呢?笔者留心探寻,可谓比比皆是:
    下指正声调玉轸、放怀雄辩起云涛(宋•赵 抃《同周敦颐国博游马祖山》)
    古柏根深寒不变,老桐音淡世难知(宋•赵 抃《次歆周敦颐叔国博见赠》)
    琴樽日左右,一堂不为泰(宋•赵 抃《题茂叔濂溪书堂》)
    素琴携来谩横膝,无弦之乐音至微(宋•赵 抃《题茂叔濂溪》)
    弦琴兮觞酒,写溪声兮延五老以为寿(宋•黄庭坚《濂溪词并序》)
    青云路三峡,寄傲开琴樽(宋•吕 陶《送周茂叔殿丞序》)
    泉石激而冷冷兮,抑弦诵之遗乎?(宋•邹 旉《游濂溪辞》)
    弦歌在昔为人牧,俎豆于今是我师(清•徐之凯《谒濂溪祠》)
    过化称先哲,鸣琴政自闲(清•范承命《谒濂溪祠》)
    履近元公席,琴鸣单义弦(清•颜鼎受《濂溪祠纪事三十韵》)
   县古琴三弄,官清鹤一吟(清•范秉秀《题濂溪吟弄处》 )
   所以看出,作为“人品甚高” 的大儒周敦颐的生活,思想与古琴艺术是有关联的。值得称道的是:赵抃、潘兴嗣、吕陶与周敦颐不但是同朝同僚,而且是性情相近的好友,他们在琴道上均有很深的造诣,常在一起饮酒、弹琴、赋诗,志趣高远。赵抃曾一琴一鹤赴蜀上任,受到宋神宗的赞赏,成为千古美谈。周敦颐告老还乡,很多同事作诗与周、吕陶为之作序并诗,把盏之余,抚琴相送,此景此情今人动容。周敦颐是否擅弹琴,虽无记载,但从他所交往的朋友来看,应该说他对古琴是很熟悉的,从他的《通书》(礼乐第十三、乐上第十七、乐中第十八、乐下第十九)之论,可以看出,他对古琴是很有研究,故有“乐声谈则听心平,乐辞善则歌者慕”的深切感受。“古者圣王制礼法,修教化,三纲正,九畴叙,百姓大(太)和,万物咸若,乃作乐,以宣八风之气,以平天下之情。”是认为琴乐是具有教化功能的,关于这一点,荀子在《劝学》篇中就有说明:
    夫声乐之入人也深,其化人也速,故先王谨为之文。君子以钟鼓道志,以琴瑟乐心。动以干戚,饰以洞旄、从以馨管。故其清明象天,其广大象地,其俯仰周旋有似于四时。故乐行而志清、礼修而行咸,耳目聪明,血气和平,移风易俗,天下皆宁,美善相乐。
    琴乐不仅可以使社会的人从个体上达到身心和谐,畅意抒情,还在于它能通过与礼相偕,使个体的情感自然流露与满足的同时,受到礼的规范和制约,自然性情感与社会性情绪和谐起来,使自然的人成为社会的人,使纯感性的情感打上理性的烙印,从而消除二者之间的隔膜和对立,利用调动审美情感的方法来填平鸿沟,消解对立,“美善相乐”,达到“以平天下之情”。
    “故乐声淡而不伤,和而不湮。入其耳,感其心,莫不淡且和焉。淡则欲心平,和则躁心释。”周敦颐认为乐声真正的德音是“淡”与“和”,这也是古琴最显著的特征。“淡”是针对“妖声艳辞”而言的,是一种平实、朴素、不作做的“大音希声”之美。“和”是中国古典文化的审美精髓,其内涵主要包括自然界、社会人事和艺术作品三方面的和谐。它的基本特征是追求“天人合一”;人与人相和,人与社会相和,人与自然相和。表现在琴道上是:人与琴和,手与弦和,散(音)、按(音)、泛(音)相和。周敦颐认为“乐,和也”,乐的使命是和;“乐者,本乎政也,”乐,又是主政的需要;“政善民安,则天下之心和,故圣人作乐以宣畅其和心,达于天地,天地之气感而太和焉。天地和则万物顺,故神祗格,鸟兽驯”。通过“乐声淡”的教化,而达到“天地和”的目的。
“优柔平中”是古琴艺术的具体表现,“优美、柔和、平静、中正”这正是古琴的“德音”。是天地正音,是品格最高,德音极盛的。明万历年间著名琴家徐上瀛深受周敦颐理学思想的影响,在他的《溪山琴况》著作里开篇首章“和”论到“和也者,其众音之窥会,而优柔平中之橐龠乎?”而成为琴学经典。
    作为中华礼乐文明主力的历代文人,几乎都与古琴结下了不解之缘。“左琴右书”,“琴棋书画”,“礼乐射御书数”,历代文人都把“琴”放在首要要位置,通过弹琴来修身正心,陶冶性情完善自己理想的人格,提高自己的品位。如果我列出一个名单的话,有长长的一大串在中国文化史上颇为响亮的名字,例如我们最为熟知的就有孔子、司马相如、刘向、桓谭、蔡邕父女。嵇康、陶渊明、李白、王维、白居易、范仲淹、欧阳修、苏轼、王安石、李清照、赵抃,潘兴嗣,吕陶、朱熹、文天祥、李渔、王夫之、谭嗣同等,这种琴学的影响,是任何乐器都不能比拟的,周敦颐誉之“德之盛也”一点也不为过。
    在精神文明和物质文明高度发展的当今社会、人们对“琴棋书画”、“礼乐射御书数”传统文化又真正了解、掌握多少呢?更多的是人们为日益膨胀的欲望,上下奔波,行色匆匆,显得特别的忙,权欲、物欲、性欲,票子、房子、车子,把人们折腾得精疲力尽、目光痴呆,为填补空虚的灵魂在卡拉OK厅的麦克风前五音不全地咆哮着、嚎叫着,无病呻吟的“靡靡之音”,内容粗俗的“妖声艳辞”大行其道,“乐声淡则听心平,乐辞善则歌者慕”的雅乐、德音却遭沦丧。俗话说:“曲高和寡”,不但在当今社会,就在古代要普及雅乐也并非易事,周敦颐叹道:“呜呼!乐者,古以平心,今以助欲,古以宣化,今以长怨。”如社会要和谐发展,“不复古礼,不变今乐,而欲至治者,远矣!”生活在当今竞争社会的人们,尽管物质生活确比古代高出许多,但在浮躁中所产生的负面效应也层出不穷,其幸福、快乐、安逸指数就不见得会高出古人多少。生命的意义在于享受其过程的体认与感悟,而不是对其结果无止境、贪得无厌的追求,一张一弛,文武之道;劳逸相合,生活之道。我们何不也能象古人那样,常常择一清静之所,一杯好茶,一本好书,感受一下古琴“轻微淡远、中正平和”的“德音”,心静神凝,内省身心,稍作停息,养精蓄锐,再踏征程?(作者系汝城县文物管理所所长)